2013年3月31日

祥哥:由直屬員工到外判工


「如果你沒有能力想像其他人的生活有多麼艱難,你又怎麼能夠允許自己呼吸,更不用說允許自己笑,或睡好吃好 ? 」—Jonathan Franzen

一直在網絡上看著關於碼頭工人罷工的消息,看著大專生書寫工人的故事,一字一血淚,荒謬感油然而生。這場累積了多年的怨氣所造成的罷工,背後隱含著很多不為人所知的辛酸苦況,不為人所知,是因著貨櫃碼頭的封鎖,裡面所發生的工傷事件甚至連勞工處也不會知道。「小政府、大市場」在這裡真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於是,為了更清楚一點甚麼,我到了葵涌六號貨櫃碼頭。天雨關係,罷工的工人及支援的學生市民只能留在有瓦遮頭的地方,這是罷工的第三天。濕漉漉的地面,是他們這兩晚所睡的地方,硬綁綁的石屎地,伴隨著微寒的天氣。

在範圍不大的地方穿梭,聽到市民或學生與工人在聊天、聽他們說故事,我插在旁邊一起聆聽。那些相似而又有著差異的故事,讀到文字的時候已覺淒酸,當面對面聽著工人們訴說似曾相識的故事時,感覺難以名狀,他們一點都不煽情,像是在閒話家常,但這些閒話大抵積聚了在心中很長時間,一旦找他們聊天,他們都很樂意跟我們分享,故事與感受傾瀉而出,滔滔不絕。

我最深刻的是,聽到有一名工人說,平時子女都不會聽他訴說工作的事情,沒興趣,所以不會知道自己父親的苦況。隔壁的工人打趣道,也許今次的罷工能讓他的子女透過網絡上讀到這群碼頭工人的狀況與辛酸,從而了解。碼頭業沒有女人,另一半離他們而去的例子亦屢聽不鮮,工人亦說這樣的工作時間根本令他們沒有辦法「識女仔」,更遑論去維繫一段關係。

後來和一名做了二十多年的碼頭工人聊天,聊了很久很久,從他口中使我對於碼頭行業的概念逐漸明晰。祥哥,在 1996 年離職前,屬於和黃(HIT)直屬的公司員工,做龍門機機手,負責排列卸下的貨櫃。碼頭業大約分為六個工種,機手是其一,有塔機和龍門機,而這個工種的工人有公司直屬工人及外判工人,不像其餘的碼頭業工種,大部分工人都是外判的。然而,機手的工作卻是極為嚴苛、重覆、單一,十二小時只能留在機內,吃飯、大小二便的範圍亦只限於機內,除非有同事願意接手頂替。旁邊有年輕工人跟我說,試想像你上課要連續八個小時且只能坐在椅子上,你會怎樣?我想我大概會瘋了吧,難以想像。

祥哥見證著這二十多年來碼頭行業的轉變,從外國人到 97 後由華人接手1管治,他說的是︰「以前既入行制度好好架,上面同下面既人都好有感情。」據祥哥說,二十年前他參與的一場工運,同樣是因為工作愈漸繁重之下希望能夠加人工,當時透過按章工作行動進行。卻是這次工運,導致 HIT 引入判頭公司,判頭揸機開始出現,慢慢從一個去到五個,佔揸機人數的三分之一,為的是防止公司直屬工人再次組織工運。

祥哥離職後,2001 年再次重返 HIT,繼續當龍門機機手,然而,這次不再屬於 HIT 的直屬員工,而成了外判工人。祥哥年資深,所以會教新人如何操控龍門機,他說要考牌大約需要訓練一個月,但真正要熟悉這門工種卻起碼要一年的時間。他同時提到,發放牌照的是 HIT 自己,而不是政府勞工處,碼頭上其餘的公司一樣,沒有統一的標準,祥哥說,若要從 HIT 轉到另一間公司,因為牌照上會印著 HIT 的名字,因而轉公司的緣由便需解釋。政府在牌照發放的缺席,更意味著碼頭這一邊的封閉及大商家的張狂。

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導致揸機的工作壓力增加,很諷刺,因為資方把金錢投放在監察系統的電腦化,規定工人要在限時內排好貨櫃,若超時便會遭到上層的責罵。由於次數是由電腦計算,有時候甚至會因為不斷重覆排列而出現「做數」的情況。

罷工始於水上姑爺(繫絪員,船上的苦力)及揸紙(橋邊理貨員),機手在罷工的第二天加入,轉捩點是外判商「現創」及「永豐」提出新的加薪方案來嘗試平息旗下工人的罷工,最後「現創」的工人復工,但機手感到這樣並不公平,且造成分化,於是決定全體參與罷工,只剩下公司直屬工人繼續在機上工作。本來只需要工作八小時的公司工因此被逼OT,由於機手需要牌照才能揸機,這又不是一天半天可以訓練而成的工種,所以沒有臨時工可以代替,一旦公司工的機手因受不了過度的工作而加入罷工,屬於 HIT 的碼頭極有可能因此癱瘓。祥哥說,公司的機手體諒外判工,彼此相處上亦算融洽,他更說,這一行有道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就是同工種不能背叛同工種,多麼漢子的情懷。

我再八掛地問祥哥關於因罷工事件而聘請臨時工人的消息,他說這是真的,臨時工人替代的主要是水上姑爺及揸紙的職位,由於法例規定上船工作必需攜帶藍卡(海上安全卡)和綠卡(進入碼頭的安全卡),但這些臨時工人並沒有,聽說海事處就著這個情況已有所行動。

我很貪心,很想把祥哥跟我說的話都全寫出來,文字畢竟有限,書寫工人永遠有層隔膜,聽著他們道來自己的故事,曾在課堂上書本中讀過的「異化」概念活脫脫的便出現在眼前,那種艱苦與憂愁大抵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彼岸,那一張張的臉上又到底埋藏了多少的辛酸血淚史。我的文字終究過於書生氣,此刻教我想起潘毅的那番說話︰「底層的人們,在被知識分子所代言,他們真實的聲音,總是被湮沒在理性的分析中,存在理論和現實無法對話的情況。」

不被代言的碼頭工人,自行設立及管理 facebook 專頁「碼頭的辛酸」,如果想了解他們更多,最實際的還是親自到碼頭跟他們聊天,支持他們的行動吧。

碼頭的辛酸︰https://www.facebook.com/pages/碼頭的辛酸/448585381847234?fref=ts

2013年3月2日

Metropop︰民間記者的力量


(Metro Pop記者Summer寫民間記者,訪問了SocRec的Paul,還有無論如何年資都不算深的我,附有獨媒的簡介。作為一個存底之用吧。) 

傳媒一向被視為重要的第四權,但現時不少主流傳媒報導的全面和客觀性備受質疑。隨著互聯網興起,每個人都可用不同形式報導身邊發生的事,催生不少民間記者,比以往提供更多新聞角度,他們的報導手法跟傳媒有何不同?

有片有真相 
主流媒體為了吸引龐大讀者群,近年慣將新聞娛樂、商業化,報導看似更有看頭,但部分真相卻因而被扼殺。為客觀地紀錄真相,一群志願人士於2010年成立SocREC社會記錄協會,除關注社會運動及弱勢、小眾議題,還辦紀錄講座、論壇等。正職從事空運的主席Paul認為:「主流媒體由於節目有時限,每則新聞最多只有4至5分鐘,以遊行示威為例,大多只會大特寫情緒激昂的示威者,而不會讓你看現場全景,於是這些鏡頭只會引導觀眾去認為示威者暴力偏激。相反我們拍攝時會多用wide shot,而且正反雙方的舉動都會紀錄,如國民教育集會上我們也拍愛港力量的發言。」 SocREC的報導片段沒有旁白或評論,而且篇幅動輒超過一小時,似乎不太面向觀眾,Paul解釋:「不希望替觀眾預先消化事件或以輿論做主導,我們最重要的責任是提供無加工的原材料和客觀事實,為後人建立一個資料庫。」Paul又認為SocRec最有價值的並非紀錄衝突場面,而是跟事件的相關論壇講座,他相信了解各方背後的論述,比起光看衝突來得有意義。但這意義並非所有人都認同,尤其是Paul的至親,對於一家之主把大部分空餘時間,包括假期都用於這義務性質的工作,家人都不大支持,但對於Paul來說,能夠拍到主流傳媒所拍不到的東西,又能夠幫助大眾了解真相多一點,滿足感十分大,並希望可以一直做下去:「條命有幾長,就做幾耐!」


行動者 x 記者 
晚上七時半,相約在嶺南大學讀文化研究的Koey做訪問,但見面地點不是嶺大,而是中文大學,原來她剛上完周保松教授的政治哲學課,在我看來十分「神心」,但她說得平淡,就如她訴說自己的民間記者之路一樣。「中五會考前我還都一個喜歡唱K、行街、看戲的中學生,直到那年暑假看多了書,開始思考自己將來的路,機緣巧合下看到張翠容(資深新聞工作者)的文章,開始萌生做記者的念頭,並開始關心社會時事。」Koey中六更參加了《明報》校園記者計劃,到訪菜園村並認識到《獨立媒體》的記者,隨後成為他們的特約記者。

 Koey過去的報導牽涉城中多個大小議題,包括菜園村事件、特首選舉、大學事務等,她甚至到過深圳探訪工人,親身接觸中國問題。有人質疑不少民間記者本身同時是參與行動者,報導內容較傳統新聞主觀感性,不夠中立;Koey在菜園村事件中亦有過這雙重身分,而她卻有另一套看法:「無論民間或主流專業記者多少都有特定立場,但我認為只要不是透過扭曲事實來維護自己的立場,同時能夠為讀者提供事情的全貌,記者可有一定立場,這亦能讓讀者從另一角度去思考事情。」Koey相信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民間傳媒除可影響讀者,同時可影響主流媒體:「某些議題先由獨立媒體關注,假如主流媒體覺得有價值亦會陸續跟進事件,兩者互相interact,如新界丁屋僭建問題就是這透過這方式讓公眾知情。」

尚欠影響力 
民間記者可說由互聯網衍生出來,互聯網是絕大部分民間媒體的生存空間。近年社交網站facebook亦成為各大主流及非主流傳媒的爭據地,在facebook有大量的時政新聞和評論,亦有愈來愈多人以facebook來獲取資訊,而多於傳統的報紙、電台、電視。浸會大學新聞系首席講師馮強認為,香港的公民記者影響力相對外國仍屬十分有限。「相對外國,本地互聯網使用人數還是很低。而由於香港地方太小,報紙卻太多,人們實在太輕易能夠從主流渠道接收資訊,因此相對於非主流的需求不大。」Paul亦認為互聯網的力量在香港還未能左右大局,不少網民只是以「剝花生」心態看時事,網上討論流於「口水戰」,但他認為多一把聲音總是好事。的確,雖然所謂事實的真相總是各說各話,受眾無從稽考,但多一個角度總比少一個角度好,而如何在芸芸聲音中明辨是非,這是對受眾批判思想的考驗了。

新聞現場 
2005年世貿會議
2005年在香港舉行的世界貿易組織部長級會議,大批韓農和世界各地的反世貿人士到場示威,大批民間記者、獨立媒體都有跟進,部分同時有著示威者身分,發出跟主流不一樣的聲音。 《獨立媒體》曾批評無綫電視台女記者在報道世貿示威活動時,只在直播前一刻才戴上頭盔,令觀眾錯誤以為示威現場非常危險,有預設立場之嫌。另外,有民間記者指出《星島日報》當時刊登的一幅題為「彈叉射螺絲母,警員痛入心」的圖片,指示威者用強力彈叉攻擊警員,其實圖片來自04年委內瑞拉首府舉行的G15高峰會議示威,事件引來強烈批評,《星島日報》其後刊登了道歉啟事。

2009年反高鐵
社運人士葉寶琳曾指09年反高鐵停撥款遊行後,一班反高鐵示威者在政總留守,主流記者則待在警方安排隔十數米遠的採訪區,而民間記者在示威者的保護下,拍攝整個清場及示威者表達反高鐵訴求的過程。

2012社運電影節真相
去年底於中環匯豐銀行總行外舉行的第十屆香港社會運動電影節放映會,遭警方清場及銀行職員阻撓,但有不少主流媒體的報導卻將被驅逐的人當成「佔領中環」人士,並只播放衝突片段,後來活動的籌委把當晚拍到的片段放上網,真相才得以揭發。

2013 元旦派錢實錄
今年初元旦遊行,多間主流及獨立傳媒報導「挺梁派」的「派錢」行動,其中《主場新聞》更派記者放蛇,將整個過程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