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5日

家園面臨再次被毀 -葉萃澧



文:李雨夢
攝:馮景恆

「在我十二歲那一年,中國解放,共產黨執政後,我被標籤為地主,家產被充公、家族亦四散,少年時家園第一次被毀;來到香港六十年代末期於菜園村買下這片土地,本打算於此重建家園、安享晚年,怎料現在為了興建高鐵,晚年將面臨家園第二次被毀。」說這話的人是他 - 菜園村村民葉萃澧。

葉萃澧,人稱澧叔,七十一歲,一九六七年在菜園村買下了這片土地,與這個伴隨了人生四十二年的家結下了深厚的情緣。本來有個安樂窩,但當政府宣佈要遷拆菜園村的時候,這個家已被外來的力量導致增添了一分不安。澧叔是菜園村關注組的一分子,在這一年間與其他村民一同奔波於菜園村的抗爭活動,更於九月時於立法會被警方以涉嫌藐視罪扣捕。四十二年平靜的鄉村生活被打斷了,巧合地與澧叔少年時期一樣,十二年無風無浪的生活,都是被政府破壞的。

一九四九年,共產黨執政後,是澧叔一家人生的轉捩點。澧叔原籍郁南縣,十二歲前的日子雖處於國共內戰的亂世,但其家庭生活卻沒受多大影響。其後於中央進行階級鬥爭期間澧叔被標籤為黑五類中的「地主」階級,「那個時候,在我們廣東省所謂地主並不是依擁有的土地面積所劃分。不管財產及土地有多少,只要在村內所有人都吃粥,你吃飯,情況比他人好一點便是地主,在當時所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是現在沒法以常理理解的。」回憶往事,點滴在心頭。

澧叔被標籤為成分不良的一分子,沒收家產時湊巧其祖父在廣州的一間屋被點算遺漏了,於是澧叔於一九五一年移居到了廣州,但那個時候,澧叔一家也四散了。澧叔與姐姐到了廣州,其後姐姐去了遼西工作,父親到了香港錦田,母親則留了在鄉下。到了一九五三年,澧叔來到香港與父親重聚。

根據澧叔敘述,當年來香港並不是一件易事,以探親為由來香港需要有兩戶人家作擔保人,若來港後不回內地便回連累這兩家人。「剛巧我申請來香港那一年撤銷了這限制,因此來了香港後便一直長居於此了。」

一九五三年來到香港,父親在錦田當小學教師,當時與父親及兩名老師和一名學生家長合伙買地居住,其後在錦田住了十多年,後來感到要擴大家園作將來之需要,便在學生家長介紹下買了菜園村,一直居住至今。「那時候也申請了二次才成功買下菜園村這片土地,第一次申請時因妨礙城市建設為由而不獲接納,再申請時遇到一個新調來的田土委員,他替我們去查一下為何申請不獲批,原來是上一手的田土委員在土地註冊方面規劃為此處不准起屋,新的田土委員便向上級反映為何附近都能建屋而這地卻不能,最後將上一任的決定推翻,批准建屋。但過程也需時一年多,因手續繁複,最終在一九六七年屋子建成後便搬來這兒居住。」澧叔娓娓道來購買菜園村土地的經過和建房子的艱辛,「最初起屋時並不容易,因為資金不足,在買下土地後又要再儲蓄一筆金錢才起屋,需時數年,這間屋得以建成都是靠著我和家父的薪金,但當年薪水微薄,因此建屋過程很艱辛。」

澧叔憶述菜園村第一代的村民全都是以務農為生,他是較特別的一個,農業只是他的副業。「我初來香港時是當修理汽車公司的學徒,然後到了石崗機場當技工,在一九六三年至一九九八年當了九巴司機三十五年,退休後又當了十年小巴司機,到了今年三月才真正退休。」退休過後本打算安享晚年,豈料卻因高鐵而導致老人為了保衛家園而疲於奔走。

在與澧叔傾談期間,澧叔家的貓回來了,不斷在「喵,喵」的呼叫,澧叔說起他的貓,言談間感受到他的愛貓之情「我養了牠四、五年,這貓已老了,牙齒亦有問題,貓糧牠也不吃了,現在要買新鮮的魚去骨後混和白飯才給牠吃。」澧叔說,他的貓平時愛在屋頂上睡覺,到處活動。若菜園村被遷拆,不僅村民的家被摧毀,連帶及烏的動物亦無家可歸。

「故鄉不留我,因此我離開故鄉,來到了菜園村便如尋覓了第二故鄉。」這是澧叔的心聲,現在一家人長居的故鄉面臨被毀滅的危機,這叫澧叔一家情何以堪?這叫村民情何以堪?

高鐵撥款於立法會工務小組獲得通過,這讓我們見證到香港議會的不公義體制,未來十二月十八日仍有立法會財委會的最後一關,看見人家家園被毀不忍心,看見巨額公帑被浪費不甘心,菜園村存亡與否,實有賴每一個你是否願意踏出一步,齊來為不公義發聲!

2009年12月2日

再訪菜園村


11月22日這天,我再次來到菜園村,沒有跟隨導嘗團,只是和朋友二人入村走走、看看,卻另有一番感受。

早上七時到達菜園村,迎接我們的是清爽的涼風、新鮮的空氣及藍天白雲,再次感到鄉村地方真好,與大自然相為鄰,真好。在菜園村遊走,沿途看到不同種類特色的房屋,是因為這是一條「非原居民村落」的散村吧?我想,沒有固定特色可能才是最大的特色吧,而這特色,是源於村民的團結及對家土的愛護之心。

走著走著,走到了橫台山的露天貨倉地帶,車場及廢車場映入眼廉,其範圍之廣,如同走進了迷陣。跟參與導賞團有別,在有領導之下能知道貨倉地帶的歷史,但走動的範圍不算太多,這次亂闖之下才驚覺貨倉地帶是這樣大,感覺是如此的荒蕪。這裡,與綠色的田園村落形成很大的落差,龐大的貨倉與一角的菜園村,都因為利益問題,農地被改為貨倉、菜園村因高鐵而面臨遷拆的危機。改建貨倉車場已是對大自然的破壞,現在菜園村又可能會被改建為車廠,這是對大自然的雙重傷害。

在貨倉地帶兜轉了半小時左右,終於在錦田公路找到了出路,再乘巴士回菜園村。回到菜園村致電予高春香,打算與村民於下午一同出席記招,高春香示意我聯絡明哥,跟明哥聯絡後,便準備到錦田吃午飯。

出發到錦田時,接到了村民禮叔的來電,原來是明哥跟禮叔說我們的來意,因為明哥不在村而轉托禮叔招呼我們。掛線後,心頭感到曖曖的,在村民身上,我感受到濃濃的人情味,因為我們只是突然的訪客。吃過午飯後再回菜園村,看到龍園士多 - 菜園村唯一的士多開了門,進了去買東西及與婆婆聊聊天,聽婆婆說她是剛與街坊到錦田飲完茶才回來的。看到她閱閱報紙、看看電視,生活很悠閒隨意,士多做的都只是街坊生意,不為牟利。這樣的生活,高官及那些以利益為依歸的人是很難明白的。

跟婆婆聊了一會後便去了禮叔家,這樣,便開始了我們接近三小時的對話了。除了談及菜園村的事件外,禮叔還跟我們談家事、談國事、談往事,禮叔夫婦還很好客請我們吃茶點,確真令我們受寵若驚,畢竟我們只是闖村的訪客。中段禮叔走開了招待親戚,我和朋友便在禮叔家門前的小耕地看看,禮叔的妻子為我們從旁講解,他們的家種植了很多不同品種的耕物,自給自足,葉太太也很健談,跟我們聊了一段時間。

禮叔有一名九十六歲的父親,同樣屬於菜園村的第一代的村民,看著這老人仍能行走自如、說話思路清晰,沒有都市老人的病症,聽禮叔說菜園村更曾有數名人瑞的出現,這不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顯示與大自然共處對人類的裨益嗎?當從大自然的生活走出來,要被搬遷到市區「上樓」,這樣的慢性謀殺,對老人來說是何等殘忍?當港人於上年支持增加生果金的同時,現在看到老人再次被政府剝削時,於心何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現在,菜園村的這群公公婆婆很需要大眾的支持,向政府施壓,叫停撥款。

本來打算跟村民一同出席記招,怎料跟禮叔一談便是三個小時,但在這三小時中,令我獲益良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從來都不是我的金科玉律,但在禮叔身上,我感受到這句話的奧妙。禮叔經歷了很多,這個見證過中國近代史轉變的老人,跟我們訴說他的歷史時,語調雖平靜,但卻令我感受到當中的唏噓及無奈,少年時家園曾被毀了一次,老年又將面臨家園的第二次摧毀。政府一意孤行漠視弱勢,甚麼基建經濟發展就是最重要的,高鐵假諮詢快速上馬,這是一個怎樣的政府?有些支持興建高鐵的人,論據中不乏以推動經濟利益為大前提,但細心一想,若有一天,政府同樣打著發展經濟之旗幟,受害的角色轉變成你的時候,你又會如何?

同行的朋友說,這次菜園村的抗爭不但只為菜園村。在內地,有很多相同的事件上演過,同樣是為發展之名,中央一聲令下便可拆毀村落,村民連抗爭、發聲的機會都沒有。菜園村抗爭不但是向香港政府表達不滿,同樣是一股微弱的聲音向中央政府抗議。

(刊於2/12/2009 明報通識版<聽聽菜園老人言>原文)

2009年10月4日

到菜園村度十.一

十.一這一天,我選擇了到菜園村渡過,這兒沒有隆重的慶祝,只有平民化得可愛的中秋晚會。

一群關注菜園村事件的市民及村民聚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城市與農村交織的影像。男女老幼,為著的只是一個心願:不遷不拆菜園村。

歷時四小時的晚會有很多精彩的節目。不同表演單位以音樂、行為藝術、說故事等形式表演,內容圍繞著菜園村,還有對社會、政府的控訴。這簡單而充實的晚會與市區隆重且高調的慶祝活動,構成一個對比,共通的是兩者都很熱鬧。他們祝賀、歌頌政府,我們反對政府;他們支持發展經濟,我們支持生態保育。

經濟發展背後,我們失去了甚麼?中國文化強調天人合一,中國人愛好大自然,但這六十年間為了超英趕美、為了發展、為了經濟,我想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當我國我城都在以發展為名而破壞生態、環境,最終到處都成了公式化的工商業區,這個國家還有甚麼特色可言?發展不是硬道理!

現在菜園村事件已敲響警鐘,我們守得住這關口嗎?村民需要的是你的關注、你的支持、你的一分力,是你了,香港人。

但願這不是村民在菜園村的最後一個中秋節。

(刊於明報自由談)

2009年7月28日

菜園村導賞團後記



其實這篇文章早應下筆,但一拖再拖,終於決定動筆了。7月12日,我參加了菜園村的導賞團活動,在活動完結後亦訪問了菜園村的關注組成員朱凱迪而寫了一篇新聞稿。該稿投了上明報的校記網,朱凱迪提議我可在獨立媒體網再寫篇幅較長的新聞稿。接受了這建議,但因本人不才,沒有思緒應怎樣擴大及伸展,只好放棄,以個人參加完活動的感受來代替。

經過了最後的諮詢期,菜園村關注組已成功收集一萬四千份反對書,作為與政府磋商的「籌碼」。在諮詢期過後,菜園村關注組並沒有鬆懈,繼續舉行一些保衛菜園村的活動,菜園村導賞團是其一。

那一天參加導賞團的人數大約有30人,首先出發到八鄉蓮花地村,沿路由朱凱迪及馮汝竹(呀竹)作導遊,透過他們的口述,我們對新界農村及菜園村的歷史多了一份認識。中途到了休息一會,巧遇明哥(菜園村關注組副主席盧明光),因之前曾見過一次,他仍認得我。問起明哥情況如何,明哥說有了這一萬四千份反對書,無疑令政府有壓力,但對於將來仍是未知之數,明哥說:「如果最後政府堅持要收地,大約到明年你便不會再見到菜園村。」說話中帶著無奈及慨嘆。

再走了一陣子我們去了村民謝先生的家裡品嘗茶點及聽謝先生說他的故事。謝先生是50年代搬進菜園村的,這50多年來,一家人一直在菜園村過著自給自足生活。有團友問及政府打算賠償多少給居民,呀竹說:「賠償多少沒意義,我們只是想要菜園村這片土地。政府給我們一筆錢後,這筆錢遠遠及不上我們的農地,我們的農地可以用來耕作,帶給我們一種實在的感覺,有了賠償費又如何呢?我們只能關在公屋,不像住在農村這樣自由自在。」的確,看到菜園村的居民相處融洽、沒有隔膜,這不是賠償一筆金錢就能代替的!

在菜園村的地方都不難發現反對搬遷的橫額及海報,這些菜園村村民的心聲,政府到底你有甚麼權力去逼遷他們?

離開謝家前,呀竹送上親手製的銀緬醬絡我們每一個團友,接過這禮物,只感到很窩心。

最後在導賞團完結前,我們去了菜園村關注組主席高春香的家參觀,高伯(我猜應該是高春香的爸爸吧?)跟我們大談他在當天捉拿五爪金龍的趣事,把我們逗樂。「雖然今天你看我們好像很樂觀,但其實背後我們會哭,但想讓你們參加導賞團的心情都愉快。」高春香說。村民背後的辛酸,我們又知道多少?我們不是他們,沒有切膚之痛,但也不是忽視事件的藉口。

最後,日落黃昏,導嘗團亦完結,我找了朱凱迪進行訪問,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會有菜園村導嘗團的出現,朱凱迪很直接的一句「唔黎唔識反對」,然後再慢慢解釋:「畢竟香港人不是菜園村的居民,亦沒有接觸過這條村。可能他們會認同社會的主流印象,認為市區重建及收地便是好、能夠發展經濟,但他們往往忽略從地方角度出發,特別是菜園村這類邊緣社群,因此希望讓更多香港市民入村了解菜園村及其歷史。」再問他導賞團會舉辦到甚麼時候,朱凱迪說會一直舉辦,直到村民成功爭取不遷不拆後仍會進行「若成功爭取到後舉行導賞團的意義會更大,因為這可改變其他人的主流想法,日後若有同樣事情再發生便可作為一面借鏡。」

細問下原來朱凱迪不是菜園村的居民,本來是進行上海街的保育的計劃,但得知菜園村的事件後,基於好奇心而接觸這條村莊,其後找到自己的目標,認為有責任一起保衛菜園村,於是加入了菜園村關注組選擇幫菜園村作介紹。「其實這是一次好好的經驗,讓我認識到更多關於菜園村的事物。」

在今次的導賞團中,我看見都有年輕人參加,看樣子都只是中學生,我們的下一代也會關注這個社會,在今天仍不斷討論o靚模的氣氛下,這是一個對比。我相信,我們的下一代仍有希望。

但願菜園村的村民能成功爭取不遷不拆菜園村,香港這個社會充斥太多商業化,希望僅有的這道防線不會消失。